夏茶荼靡

chapter -1-  文思豆腐

鸡蛋、白砂糖、黄油和低筋面粉，摆在中岛左侧；量杯、量勺、蛋抽和打蛋器，摆在中岛右侧；模具、蛋糕盘、刮刀和装饰放在中岛中间。带着毛茸茸兔耳朵的李乐嫣在助理柔柔的帮助下，一次又一次地调整这些材料和工具的位置，力图让它们看起来更整齐、美观一些。

 

柔柔心里很清楚，以乐嫣毫无做菜天分、唯有炸厨房天分的手艺，摆的再整齐有序，最终也逃不过一片狼藉。但她还是积极地配合着乐嫣，直到乐嫣的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颜为止。

 

已经做过99场“美食”直播的童星歌手李乐嫣，今天将在直播间里，和帮她翻红的直播间粉丝们，一起度过自己22岁的生日。

 

柔柔和无数乐嫣的粉丝一样，希望她真的开心——至少今天要非常开心。

 

【[绝不翻车]直播自制公主蛋糕！祝我自己生日快乐/百场纪念！】

 

李乐嫣靠在厨房中岛边，认真地在直播用的手机上打下想好的直播间标题。她看了眼时间，距离预告的18:00还差10分钟。她深呼吸了一口气，却还是不由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，最后“啊”的一声扑进了粉嫩嫩的丝绒沙发里，两只小拳头努力地捶向沙发前的抱枕，仿佛这样就能打败心中的那个名为“紧张”的小boss似的。

 

“别别别，我的小公主，妆会花啦！”柔柔哀嚎一声冲过去，把乐嫣从沙发里捞了起来。乐嫣拨了拨额头前七零八乱的长发，禁不住对着她哼唧：“怎么办柔柔怎么办，我真的有点怕翻车……”

 

柔柔脑海里闪过这一周乐嫣做砸了的那6个惨不忍睹的公主蛋糕，嘴角抽抽地想说一声“翻车才是常态”，但看着乐嫣通红的小脸蛋和已经隐有泪光的眸子，那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安慰：“别急嘛，长歌不是说会和你连线，指导指导你顺便给你过生日？”

 

“……也是。”乐嫣愣了一下，然后轻轻的叹口气，自嘲着笑道：“况且说绝不翻车但一定会翻车，才是我直播间的乐趣是不是？”

 

柔柔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，只好把她拉起来，扶好她的兔耳朵，然后支好手机支架，等待直播开始。

 

【绝不翻车】但一定会翻车的系列厨房直播，乐嫣已经持续了快两年。

 

那时她刚回国，从四五年前大热到全网疯传“12亿观众的都在等她长大”的童星，沦落为无人问津的路人甲。没宣传、没营销、没曝光，那段日子里，她有无数次在夜里问自己，没选择继续深造而是回了国，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？

 

乐嫣时常想，如果没有长歌和魏叔玉的支持，她这个幼稚的决定可能刚刚诞生就会夭折。那时的长歌已经是小有名气的内娱小花，她出国前还是个毕业生的愣头青魏叔玉，也早已经成为了长歌的经纪人，经营着长歌的工作室。魏叔玉有着似乎是遗传一般敏锐的娱乐嗅觉和独到的选本眼光，加上长歌原本就极为出色的能力和绝对抗打的外貌，“李长歌”这个名字，就在那几年内用一次又一次出色的角色演绎积蓄着力量，稳扎稳打地闯出了一片天地。

 

只是曾经形影不离的三个人里，她已经成了被抛下的那个。

 

但究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，更别说长歌还是乐嫣的姐姐，即便他们再忙，也还是抽出时间帮她成立了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工作室，也尽力地推荐她去参加各类通告。但生性腼腆的她还是没能够掀起多大的关注。

 

直到有一天，在看到她无聊到刷一整夜直播的时候，长歌福至心灵地推荐她去做直播，哪怕是锻炼一下口才，上通告也能接得住梗。于是她开始直播唱歌，可是光是唱歌不免有些干巴巴，她还是张不开口和弹幕讲话。倒是魏叔玉看了几次，突发奇想地建议她去直播做饭，说是那样更有娱乐效果。

 

她是最最听叔玉哥哥话的小乐嫣，于是她开始做“美食直播”。谁知道第一次尝试西红柿炒蛋，她就炸糊了鸡蛋、崩飞了西红柿，白色的厨房瓷砖壁被她搞得像是凶杀现场，甚至试吃第三次出锅的菜时没忍住还呕了两口。为了不浪费，她哭唧唧吃完了那三盘失败品，最后在弹幕的一片“哈哈哈哈”之中，呜咽着结束了直播，然后自闭了三天没出门。

 

但那次是她的直播间第一次涌进来这么多人，三天后被长歌从被窝里揪出来，勒令她查看数据的时候，她才发现这么黑暗的一次“美食”直播，居然为她吸引了几万的粉丝。

 

从此，李乐嫣凭借总是出乎人意料的意外、各类奇奇怪怪的出品、十次试菜七次会呕的直播内容，和她顺利时哼出的天籁以及失败时雾蒙蒙的眼睛，成为了美食直播界的一股泥石流，也帮她积攒着人气。

 

再然后，她终于还是借此重新走入大众视野，带着“恶魔之手”的标签开始自己找机会上通告。观众们终于想起了这个曾经被期待着的小童星，直播的数据也变得越来越好。

 

她不再是济济无名的综艺节目背景板，去逛街补货的时候也开始有人偷拍，甚至还凭借着纯素颜出圈到狼扑论坛，引发无数狼嚎。当某天她因为一期惨烈的油焖大虾直播而连上三条热搜，随即就接到两档音乐节目的邀约时，李乐嫣终于意识到，自己似乎已经红了。

 

就凭借着她这人神共愤的黑暗料理手艺，她，翻红了。

 

提醒开播时间还有3分钟的闹钟响起，李乐嫣晃晃头，头饰上的兔子耳朵在脸上连着打了两次。她把过去的事情从脑子里赶了出去，深吸了一口气，对着镜头里的自己笑了笑。

 

加油呀，李乐嫣，今天是你的生日，绝不会翻车！

 

她轻声默念，然后，摁下了开播键。

 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 

“嗨~大家晚上好，欢迎大家来到黑暗料理的世界，我是黑暗料理界的李乐嫣，今天我们要做的是油焖大虾……”

 

杜荷舒服地瘫在沙发上，抱着皓都的平板时不时发出一阵嘎嘎的笑声。皓都迈动着双腿路过时忍不住用膝盖用力顶了他的腿一下：“小点声，吵死了。”

 

“我吵？你居然嫌我吵？”杜荷头都没抬，捏着嗓子恶心他。“嘤嘤嘤，小嘟嘟，你变了，你不爱我了吗？居然嫌弃人家吵……”

 

接着他就被抱枕糊住了脸，挨了一顿揍。

 

待他“跪地求饶”并顺利获得皓都谅解后，杜荷才喘息着看了眼手机：“哇靠，都六点半了，我得继续看直播。唉皓都，你平板给我解开下。”

 

皓都正站在操作台前练功，今天的食材是一块白嫩香软的豆腐。他懒得理会杜荷的不知死活：“用你自己的手机。”

 

“没劲。”杜荷撇了撇嘴，装作看自己手机的样子，其实已经悄悄解开了皓都平板的密码——他和哥哥杜构同皓都认识了二十几年，彼此都熟悉的紧，皓都惯用的密码就那么几个，挨个试一下，总有一个能对。

 

那个软糯糯的声音就又在这间空荡荡的房间里响了起来：“……是呀，我今天这次可是有好好准备的。现在蛋糕已经进烤箱了，我们先来准备这个奶油……”

 

屏幕上软萌可爱的李乐嫣正在准备她的公主蛋糕，她穿着浅粉色的家居服，头上的兔子耳朵随着她的动作动来动去。杜荷喊了皓都一声：“你今天不是应该直播吗，怎么不开啊。”

 

皓都正在为豆腐雕花的手略停了一息，然后道了一声：“累了。”

 

“累个屁。”杜荷撇撇嘴。“没看谁家直播是像你这样连个互动都没有的，弹幕累了你都不会累。”

 

如果皓都直播间的粉丝听到了杜荷的吐槽，一定会满屏飘的都是“海豹鼓掌”。皓都大约是平台上最佛系的直播博主，每次直播都是固定的晚上六点到八点，开了直播也不露面，画面里只有一双手、一个菜板和几把刀，内容很是单一：试菜、练功。

 

从土豆丝比火柴梗到银针丝穿绣花针，从快切蓑衣黄瓜到萝卜的一百种死亡方式，从文思豆腐到豆腐雕花……兴起的时候，他还有过练萝卜雕花到凌晨的时候，弹幕里刷6666和牛x的粉丝都夸累了。

 

但因为基本都是只有手出镜人又少言寡语，练功时又需要全神贯注，他的直播间大约也是全平台最安静的直播间之一。不推广、不互动，在杜荷出现在他直播间之前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，他都处于一种“查无此人”的状态里。

 

想到杜荷，皓都难得地叹了口气。“快闭嘴吧，”他被吵的头痛。“不然你想吃一刀？”

 

“闭嘴、闭嘴。”杜荷举手投降，却反手悄悄点开了皓都平板里的软件，摁下了“直播”按钮。

 

五分钟后，皓都切完了手里的这块豆腐，放入水盆里静静地在心中评判今天的成果。而沙发那边的杜荷正龇牙咧嘴地用唇语和手机屏幕打字和弹幕交流。

 

观赏完刚刚切的豆腐，皓都满意地点了点头，觉得自己今天的豆腐切得还不错，均匀上有所进步。于是他拿起第二块放在墩子上，正准备下刀的时候，他听到杜荷开口问：“小嘟嘟，你今天不直播，是不是为了岔开小兔子的直播啊？”

 

皓都觉得自己额角突突地跳着，他冷冷地回了一句：“不是。”

 

“但是你没看吗，大家之前都说你俩就是命里相冲，老是能赶在一起直播，PK榜上也是你追我赶的。这是不是那个什么，叫命定的缘分——”

 

“杜、荷！”

 

皓都忍无可忍，提着刀迈动长腿，两三步就来到杜荷面前：“吃刀、吃豆腐，二选一！”

 

杜荷举起平板贱笑：“放下刀，我在直播。”

 

弹幕里陡然刷起一片尖叫，无数“老公！”、“好长腿！”、“女友视角最棒！”和“嘟嘟夫夫szd”疯狂地刷了上去，皓都倒吸一口冷气，把拿着刀的手背到身后去，低声皱眉威胁他：“别拍脸！”

 

“没拍、没拍。”杜荷自觉妙计得逞，立马见好就收。“你看看，最近这周你光忙着找铺子的事，好久都没直播了，粉丝都很想你。今天就别练功了，来和大家聊聊天吧。”

 

皓都：“……不聊。”

 

“哎你这人！”杜荷急的直冲他挤眼睛。“你忘了咱们当时说好的……嗯？嗯？”

 

要不是为了私房菜馆要造势……

 

皓都咬了咬牙，回身放好了刀具和手里的豆腐，洗了手边擦边走向沙发。杜荷已经架好了平板，调整到刚好只能看到皓都下巴和嘴的位置上，狗腿地拍着沙发邀请他坐下。

 

现在直播间里的弹幕已经整齐划一地刷起了“嘟嘟夫夫yyds”。

 

皓都懒得看辣眼睛的直播弹幕，但终究还是看在杜荷对私房菜馆投资的那几十万的面子上，有一搭没一搭、惜字如金地回复着弹幕上的问题。倒是杜荷一如既往地活跃，不仅不怕死地编排着皓都，还不遗余力地向本地粉丝们宣传他们即将开业的私房菜馆。

 

对于皓都来说，这样的时间慢得让他心发慌。好容易挺到快七点，他终于忍不住起身了。杜荷连忙急到：“唉你别急，不是说好还要直播连线的吗？”

 

皓都心中警铃大作：“什么直播连线，杜荷我警告你别乱来——”

 

自小四体不勤但打游戏特别擅长的杜荷已经点开了直播连线的选单，对着顺位第一个名字，摁下了“邀请”。

 

而另一端的李乐嫣正对着刚出炉的戚风蛋糕挠头，她不知道怎么照着食谱来六次都成功了的戚风蛋糕，这一次却瘪成了石头。

 

“乐嫣，有人连线！”柔柔探头看了一眼屏幕，也没注意是谁发来的邀请。她手里正抱着一盆提前准备好的奶油，根本腾不出手来。

 

“哦，”乐嫣应了一声，顺手接受了邀请：“肯定是长歌啦，正好快七点钟了……唉？！”

 

一分为二的屏幕上，她的兔子耳朵和红扑扑的脸蛋随着画面缩小到了一侧，而另一侧则是杜荷的大脸和一双存在感过强的长腿。

 

“哇，你好！中奖了啊皓都，我都不知道你和李乐嫣是双关！”

 

皓都闻言立刻坐了下来、身体前倾，他就这样第一次在直播之中露了脸。

 

然后和屏幕右侧明显一脸茫然的李乐嫣对上了眼神。

 

糟了。